石大故事:地质教授的青春故事

发布者:刘宇培发布时间:2017-04-10浏览次数:37

    教授留着《早春二月》的少女发型,白发苍苍,刘海有些泛黄,那不是染的,是烟熏的。所以,留着“无知少女”或者说农家大婶发型的教授是男的,不是女的。
  白发飘飘的教授其实年龄不大,他在奔六的大道上刚刚挂挡起步。教授是地质博导,经常带着学生,开着悍马(教授是谁,是不是不说你也知道了),在大别山、太行山翻越,号称寻找时间弯曲。有词为证:
  南北东西,秋冬春夏,阴阳循序。宇宙洪荒,遨游辰宿,日落归何处。云横秦岭,雾连天路,记得何时来去?叩苍穹,量天丈地,寻找时间弯曲。
  经年转眼,星移物换,笑看人寰虚度。火种刀耕,封侯加爵,秦汉无来路。堂前王燕,风吹雨打,仍梦凤凰新羽。尚知否?江河不返,人心不古!
  在那些漫漫征途上,在学生面前,教授免不了也聊起自己的青春故事。但是,用他的话说,无论是驾着悍马宝马还是骑着汗血宝马,都不可能回到过去的青春岁月了。
  青春在经历时,是无尽的烦恼;青春在回忆时,是无限的美好。
  同学们,在你们经历青春烦恼时,给你们讲讲教授当年美好的青春故事吧。
  教授是武汉地院1979级的,1983年毕业,毕业时不到20岁。毕业分配到黑龙江,在地质队上班。具体在什么位置呢?小兴安岭林区,有松花江水系,佳木斯附近,祖国最需要地质队员的地方。
  什么是激情燃烧的青春,得有很多小伙伴在一块,一个人充其量叫青春闪闪亮。别看这个连位置都很难定位的地质队,这年本专科生来了5个。
  按照年龄教授最小,排老五。
  老大是老五的同学,班长。毕业分配结果出来,在武汉游走了很长时间,对分配不满意,说那是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但是最后还是扛不过组织,来地质队报到时已是9月,老五已经上了两个月班了。到了后,班长老大发现,这地方到处都是兔子拉的屎。
  老二是成都地院毕业的,家也是四川的,老远了。成都地院现在就是传说中的“麻省理工”。
  老三是专科毕业,家是漠河那边的,能说会道,一表人才,用现在的话说叫老帅了。
  老四是长春地院毕业的,喜欢喝酒,还经常一个人喝。长春地院被吉大并了。
  人物就绪,下面开始致青春。
  话说老大虽然看到了兔子屎,但是仍然心有不甘。他对老五说,必须考研,走人。这样老大天天拿着个英语词典,背单词。
  队里有位1米7的美女,专科生,一看老大这么用功,就觉得有前途,可以看好。于是美女在天冷之前用一条毛线裤作为投资,把老大拿下了。也就是说,老大来到队里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就彻底改变了人生观,决心扎根小兴安岭,把自己长成参天大树,顺便创造一片大森林。
  老大向老五解释,人家那可是一针一线手织的,能不感动吗?
  老五说,老大啊,你算了吧!你每天早晨起来,翻开词典,念的第一个单词就是abandon、abandon、abandon,我就知道你会放弃的。
  2009年,教授在黄岛承办了他们大学同学相识30年聚会。老大携大嫂从小兴安岭赶来,提到毛线裤事件。大嫂毫不犹豫地指出,毛线裤是她花两块钱在地摊上买的。大嫂同时爆料,九儿的毛线裤才是她一针一线手织的。
  九儿是谁?
  九儿也是地质队上的。跟大嫂是闺蜜,但是比大嫂含蓄得多。大嫂看到老大拿下就可结婚,年龄摆在那儿,于是果断下手,哪里来得及一针一线织裤啊。不像老五,这要组织上较真到晚婚年龄才可结婚,那得等多少年啊?
  老大背单词的时候,老五在干嘛呢?老五在松花江游泳。老五在洞庭湖边长大,估计至少狗刨没有问题。教授现在经常在酒桌上说,每天游5公里,这按照酒后含水50%计算,2.5公里应该是可信的。
  教授说,我还冬泳,在江上砸开冰,跳进去。
  我们小心求证,你是看到别人跳进去吧?
  教授说,当然是我也跳进去了,嗞嗞冒白烟啊!
  可惜,我们找不到九儿问问。
  什么意思呢?老五在游泳时,还在江上飘2.5公里,谁帮他拿衣服?九儿啊!九儿陪他从夏走到秋,从秋走到冬,如果冬泳属实的话。
  想想老五嗞嗞冒白烟也对,不跳水里,那还不得自燃啊。
  第二年冬天来临时,九儿的毛线裤也织好了,深情款款地在老五身上下了注。
  话说这毛线裤算个毛线啊。人家九儿的老爸那才是厉害,那才是大手笔。九儿爸是老地质队员了。国民政府时代在小兴安岭找黄金。真的找到了。后来解放了,乱哄哄没人理他们。他们就把黄金分了,队伍散掉了。九儿爸盖了4间房,每面墙都糊上了一斤黄金。九儿爸娶了九儿妈,生了9个女儿。女儿出嫁,九儿爸就铲下一面墙,洗出金子当陪嫁。理论上,四间房应该有16面墙吧,这都轮到九儿了,才消耗一半。九儿出嫁,会不会铲3到5面墙呢?
  怎么样,老五你心动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老五远在湖南老家当老师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以其弱柳扶风之躯,被火车汽车晃荡着,被秋风寒风晃荡着,踏雪无痕,以飘为主,从八百里洞庭飘到了八百里小兴安岭,及时制止了老五可能因心动冲动而盲动妄动,及时制止了老五成为现代陈世美。
  前年,《红高粱》电视剧热播时,我们问,教授,九儿跟周迅小妹比起来,差还是不差?
  教授一般咔嚓干掉一杯啤酒,说,那个什么,查查今日金价多少!
  整个1984年,老五他们都在跑野外。一般两人一组,出去转一天,晚上回营地。老五跟谁出去都会遇着点事。
  那次老五的二人组有喜欢喝酒的忧郁的老四,结果碰到一只狼挡道。可不是狼外婆,人家狼比老四还忧郁,站在小道中央,一副思考“狼生”的样子。老五都吓得有些内急了。老四开始跟狼从容交流。
  老四说,狼啊,你看这年月这林子里你我都有吃的,你就借个光吧。
  要不说人家狼讲道理呢,真的就走了。
  有英俊潇洒的老三那次,遇到了一只狐狸。那狐狸比老三漂亮多了,毛都是彩色的。狐狸深情款款地看着他们。
  老五把老三推到前面,说,这狐狸精看中你了。
  老三也很从容,估计不从容也得装,狭路相逢了,没有办法。老三说,我说小狐啊,这大白天的大家都有事,要约还是晚上吧!
  要不说人家狐狸讲道理呢,真的就走了。晚上老三检查了三遍门窗,确认安全才哆哆嗦嗦睡下。
  跟老大那次更危险。他们看到一只熊仔,毛茸茸的比小狗还可爱好玩。
  老大说,要不带回去?
  老五说,没问题,这里的动物像洞庭湖的刁子鱼一样温顺。那次我跟老四碰到狼,我一吼:“我是老五!”狼以为是老虎,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上次跟老三碰到狡猾的狐狸,我拿根棍子冲上去,吓得狐狸赶紧一溜烟没了。
  于是老大深情款款地抱起熊仔,放进地质包里。两人哼着地质队员之歌: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
  什么动静?有情况!两人一回头,妈呀,是熊大带着山谷的风追上来了。老大老五撒腿就跑。
  怎么办?老大问。
  怎么办?老五问。
  上树?老大说。
  上树!老五说。
  好在地质队员身手矫健,登登登上了树,差点被熊大抓到裤腿。熊大在下面撞树,撞了几下,又开始爬!
  老大这才明白过来,冲着熊大喊,冷静,冷静,请冷静,我把仔给你。
  老大从包里掏出熊仔,扔到熊大身上。
  要不说人家熊讲道理呢,真的就走了!
  老大说,老五啊,请问你们洞庭湖的刁子鱼温顺吗?
  老五跟老二组合野外考察那次,终于出了大事。并没有碰到什么东北虎,但是两人出去,只有一人回来!那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非常顺利地完成一天的考察,往回走。突然……没有土狼狐狸,没有熊大熊二,是突然有两条路摆在眼前。往哪边走,成了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老五说,很明显,往右边走。
  老二说,很明显,往左边走。
  两人包里有罗盘,都拿出来分析争论,各执一路。没有办法,一言不合,分道扬镳。老五右倾道路正确,回到了营地,老二左倾道路错误,一晚未归。
  次日早上,老五一打听老二还没回来,慌了,赶紧报告。队里组织大家兵分数路,地毯式搜索,找了整整一个星期,毛都没见。
  老大分析,会不会被熊拍死了?
  老三说,会不会被狐狸抢亲了?
  老四嘟囔,会不会被狼叼走了?
  老五说,会不会在晚上被饿死了冻死了吓死了?
  队长报告组织,组织说,通知他家人来吧,按照因公殉职处理。
  老二的家人从大老远的大西南来到大东北,哭闹了一个星期,发现声音一大林子里都有回声,也就拿了抚恤金,回去了。
  但是,老二在消失一个月后,回来了!
  这次组织火了,审他,怎么回事?
  老二说,形势相当逼人,条件十分艰苦,我钻木取火多次,均以失败告终,只得吃树皮果腹。其间比较幸运,我靠着大树休息,一只兔子飞奔过来,撞死在树上,我把兔子生吃了!
  组织拍案而起,看你这红光满面,衣衫齐整,树皮那么有营养吗?连守株待兔都被你编出来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老实交代!
  老二扛不住,说,走到半夜,走到一个伐木场,把人家伐木工人吓得够呛。老二给人家说了原因,人家客客气气,给他吃喝,他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帮人家干活,混了一个月,觉得还是没意思,就回来了。
  组织忍无可忍,把老二开除了。从此老二离开了地质队,也不知道他回家了没有,会不会把他爸妈吓着。
  在酒桌上,教授跟我们说,老二也是,这大山里哪里只有树皮可吃?也不知道变通一下,还守株待兔,明显守株待狍靠谱。我们经常走着走着,就看到狍子从洞里窜出来,速度那个快,有可能撞到树上的。我们经常吃狍子肉,比今天的辣炒土鸡好吃。可以辣椒炒狍,山蘑炖狍,山茄焖狍,但是没有一只是大树边上等来的,都是从鄂伦春猎人那里买的,5块一只。
  其实那时5块一只也够贵的。我们在酒桌上问教授,你确实记得是5块而不用乘以50%?
  教授说,1984年虽然工资低,但是我们补贴高,野外补贴,有钱。
  教授说,我们还想要狍子皮,但是鄂伦春猎人不卖,只卖狍子肉。那狍子皮好东西,做个垫子褥子什么的,大冬天暖和得很。
  大学相识30年聚会前,教授托老大搞几张狍子皮。老大说,搞不到了,哪里还有当年那么多狍子啊?
  教授深情款款地回忆,除了狍子,还有野猪。野猪肉好吃,野猪叫起来跟猪一样一样的。话说当年一只野猪挺着獠牙就冲我飞奔过来,我手握两獠牙,把它放倒在地……
  大仙受不了了,说,教授,教授,你等会,给你个台阶,我不说你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你可以说鄂伦春猎人手握俩獠牙。
  教授说,好吧,话说鄂伦春猎人手握俩獠牙,但我还是把野猪放倒在地……
  教授继续,其实野兔子也到处都是,所以才有那么多的兔子屎嘛。晚上,我们一开远光灯,两边的兔子唰唰地都追着灯光跑……
  大仙受不了了,呃,呃,教授,跑偏了,请问你们哪来的车?给你个台阶,你说兔子跟着手电筒的光跑即可。
  教授说,好吧,我把手电筒往天上照,兔子就沿着光柱子唰唰地开始爬,我一关手电筒,妈呀,面前掉下来一大堆兔子……
  你们说,这还怎么聊天?
  但是有一件事还是比较靠谱,那就是采蘑菇。这个不用手握獠牙用力死扛。老五在山里人家的指引下,采的蘑菇又大又圆,而且保证没毒。老五用荆条把蘑菇串起来,晒干,春节时把干蘑菇带回老家,除了炖鸡,还炖斑鸠、麻雀、刁子鱼,那味道,鲜美得一塌糊涂。
  当然,在山里也可以用或鲜或干的蘑菇炖鸡炒鸡,当然还有炖炒狍子。山里人家喜欢他们,他们补贴高,有钱,买鸡买狍利索着呢。每次跟山里人交易都是老三去,他能说,会讲价。一来二去就跟整个小山村的人都熟了。
  就有这么一人家,娶媳妇,喜事啊,就叫了老三老五他们去喝喜酒。
  老大说,这个得凑个份子,咱得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白吃白喝。
  于是大家凑了钱,从中午喝到晚上。话说老三喝点酒,那牛就吹到天上飞去了,天南海北啊。那新娘子听得都着迷了,就没听说过山外的世界那么精彩。那老三一看新娘子关注,更是得意张扬了。
  第二天早上,发生了爆炸性的轰动事件。新娘子不见了,地质队的老三也不见了。他们俩昨晚或者今晨,私奔了。
  但是人家新郎家不干啊,你们地质队也太不地道了,请你们喝喜酒,那体现的是什么感情?那是工农一家亲。你们可好,新娘子你们也敢拐跑。
  队长和组织好说歹说,总算摆平此事。能说会道英俊潇洒的老三再也没回地质队。
  老五他们也觉得心里有愧啊,不好意思去买人家的鸡啊狍的。这样老五串的干蘑菇就越来越多了。实在熬不住想开荤了,他们就捕鸟。老五有一次用土制弹弓打下一只鹰。据教授说有15斤,就算乘以50%,七八斤也不得了。这是教授去年访问弹弓协会时,讲得最得意的一段。
  要说老五还是相当有才的。在野外晃荡的两年里,他捣鼓出了测量岩心古水流向的仪器,还带着九儿、大嫂等资料室几位搞了个风能资源调查的报告,一不小心在全国一个青年乡土主题的论文竞赛中获得了一等奖。这引起了组织的重视,承诺只要好好干,前途似锦啊。
  1985年,老五带着他的研究论文参加了在长春地院召开的一个地质方面的会议。老五的老师也在。在老师的举荐下,中科院的专家看上了他,答应可以借调到北京。
  北京的借调函真的来了。队长说,北京那么容易去吗,啊?前两年,咱队上一知青,北京的,折腾多少年才得知可以回去了。一高兴晚上就喝多了,睡着后就再也没醒过来。
  组织上明显比队长重视此事,看来老五的确是人才啊,要挽留啊。组织苦口婆心,老五同志啊,你看从事业留人的角度,我们有广袤的小兴安岭,你看从环境留人的角度,我们有广袤的小兴安岭,你看从感情留人的角度……九儿,你来给老五同志讲讲。
  总之,拖了好久。中科院的第二封借调函又来了。
  老五说,组织啊,是借调,就是去给人家帮忙,忙完了就回来了。
  但是谁都知道老五不会回来了。老五走时,长春地院毕业的老四送他去的火车站。上车前,老四请老五喝酒,是哈啤。老四第五瓶干的时候,老五一瓶刚喝完,已经晕了。
  老五晃晃荡荡上了火车,就迷迷糊糊听到老四说,兄弟,你就是榜样!
  是的,不久老四也离开了地质队。他考上了长春地院的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了。
  老五很快就在中科院上了研究生,1993年博士毕业,1995年博士后出站,来到石大当教授。
  教授2000年左右去长春地院参加一个相当于国家杰青的项目答辩,5选4,他开始排第三,希望蛮大,但结果是第五。相当郁闷。居然碰到老四,老四请他喝酒浇愁,仍然是哈啤。这次教授咬牙喝到第4瓶,发现老四已经喝到第16瓶。
  教授晃晃荡荡迷迷糊糊就听到老四好像说,兄弟,没什么,当年你本来就是老五,这次排老五,不遗憾!教授说,不遗憾,我老五,我自豪!
  教授回来后,隔了两个月。无意中想跟老四打个电话。电话通了,是四嫂接的。四嫂说,上次你来长春时,他就是晚期了,都走了快一个月了!
  教授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哗哗地流淌。
  教授老五是在用眼泪向他们激情燃烧的青春作别……

(作者:扬言 来源:《中国石油大学报》2017年3月25日版)